女人为什么写作

有一位编辑朋友，打来长途电话，关心地问我近来写了些什么。我浅笑一声没有回答，而我的内心却感到十分的羞愧和不安。他爱莫能助，指责我说我缺乏文学的野心。创作者当始终保持欲望，始终有长远的写作规划，而我却沉溺于生活的安逸。记得那句古训吧，“忧劳可以兴国，逸豫可以亡身。”还有“夫祸患常积于忽微，而智勇多困于所溺。”你这种状态绝对是一个不好的预兆。呵呵，什么预兆呢？就是告诫我不要消耗生命，当然也包括不要埋没才情。否则将就此陷入某种危险的境地。

应当承认，是我的胸怀太狭小了，或者说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，一段时期心里只能容下一件事。想起希特勒的那句至理名言，我也是问心无愧的。曾经轻狂年少时也有很多的梦想，希望成名成家，并且南辕北辙，到处泼洒青春的激情，饱尝文学带来的各种虚荣与劫难。当生活慢慢地具体下来，我的心也沉淀了，繁华落尽后，心恬淡如一潭清水，无声中能照见细微的尘埃。直到有一天，酒朋诗侣聚会，谈及我往日的勤奋，那片刻，我会对自己现在的懒散有隐隐的自责与惶恐。

时间仿佛从指缝滑过，一天天的日子流入平静与琐碎。终于假期来临有个完整的时间可以静下来，而内心却又有许多莫名的干扰。这些天来，我一个人躲在城市中心一幢装饰比较华丽的房子里，准备开始一个写作计划。外界信息的断绝，使这室内的安静有于屏居乡野。而我的思绪却是乱雨纷飞，我仿佛穿越窗前绿荫，穿越时空的层峦叠嶂，在浓云密布的穷极之碧落游历不定。我这样做，是不是在继续我的野心呢？

当一个人没有文学的野心的时候，可能存在以下两种情况，一是没有了文学的能力；一是不需要文学。这里的文学的不需要，是一种功利性的物质意义上的。因为我的生活空间给予了我更多高于文学的选择。所以我应当是介于两者之间。

当然，我们之于文学，除了上述两种情况，可能还有第三种，这是最根本的，当一个人存在“野心”的时候，实际只有一种感受，那就是从心灵出去发的，表达的欲望。

大多数时候，我们所理解的文学的野心，是社会性，具体指文学专业的奋斗方向和所要达到的目标。与一个人的抱负、理想、宏图大志相联系。对于一个女人，一个妇道之家，难于担负这样的使命。女人与文学，更多的源于一种天然的融洽与表现欲。当文学做为一个事业标尺横亘在她面前，她反而变得无所适从。这或许就是女人的弱点。很少见女人将文学立为养家糊口，升官发财，以之于达官显贵的基业。恰恰相反，这样会压抑她源自内在的鲜艳夺目的词汇和鲜活跳动的心。

我记得很多年以前看过王干的一篇文章，好像是刊登在《大家》杂志上，题目叫《女人为什么写作》。女人为什么写作呢？犹豫女人为什么优秀。王干真知灼见，对女人写作现象剖析全面，阐述她们写作的状态、动机、成果等等。具体内容我记不太清楚，但最后的结论却令我思考了很多年。王干说，女人为男人而写作。女人通过写作这种独特方式，向男人展现其自身的女性特有的魅力，包括际遇，苦难，温情，智慧，性和妖娆的心。女人表达的越多，她就是越想取悦男人，她就是越想获得更多的来自男性的认可，迷恋，淫意，敬慕，爱。

我并非肯定文学的野心与女人为什么写作之间有必然联系。但我想解释，金钱，名誉，地位，男人，可能会在女人的少女时代留下某些憧憬后的影阴。而一个成熟的女人，尤其是知性通透的思想女人，很难为内心以外的东西而改变。

花为悦己者容，喻之为女人写作，这种原始的，彻底的，一竿子到底的定论，实际上包含着男权的自恃，是男人对女人怜香惜玉的审美与价值评判的需要，是对女性的渺视,是男尊女卑。这不是事实的本身。事实的本身是女人为自己而写作，为美好的生活而写作，为内心的美而写作——因为我是女人。我清楚，我一直在为内心的美而写作。文学之于我，就少了一些野心勃勃，少了一些韧性，少了一些社会功利色彩。文学之于我，是暗香浮动、疏影横斜，是温柔敦厚的暖在心里的东西。